在看完影片《掬水月在手》后不久,我遇到了陈春成的《夜晚的潜水艇》,纯属偶然。似乎只是为了印证影片中叶嘉莹先生的那句话:“每个人在世界上都是孤独和寒冷的。”
96岁高龄的叶嘉莹先生,和1990年出生的作者陈春成,两位“90后”在这一点上的认识竟然出奇一致。
作者: 陈春成
出版社: 理想国|上海三联书店
出版年: 2020-9
《夜晚的潜水艇》是一本短篇小说集。由《夜晚的潜水艇》《竹峰寺》《传彩笔》《裁云记》《酿酒师》《<红楼梦>弥撒》《李茵的湖》《尺波》《音乐家》9个小故事组成。
故事大多荒诞不经却又想象奇绝,有点类似现代版的《子不语》或是《夜航船》,是一本适合车上、枕上、厕上阅读的书籍,读来轻松愉快,合上书却又让人不禁深思。
《夜晚的潜水艇》说的是一个天才少年如何失去想象力的故事。
在父母亲朋的眼中,陈透纳是个沉溺于幻想,无法集中精神学习的“问题少年”。只有他自己知道,每个夜晚,他都会驾驶着由自己想象力创造的潜水艇,行驶在大洋深处,探寻宇宙最真实的奥秘。
但是,随着年龄渐长,陈透纳也不得不屈从于现实。面对父母日渐苍老的面容和悲伤恳求的眼神,陈透纳决定亲自摧毁自己的潜艇。他想象“想象力脱离了我”,潜艇永远停在了海底。
他成为老师、父母要求的好学生:认真听讲、学习突飞猛进,升学、就业、结婚、生子。父母对他成就感到欣慰,谈起那段“不正常”的日子,形容为“你生病那时候”。
只有陈透纳自己知道——
我一度拥有过才华,但这才华太过强盛,我没有办法用它来成就现实中任何一种事业。一旦拥有它,现实就微不足道。没有比那些幻想更盛大的欢乐了。我的火焰,在十六岁那年就熄灭了,我余生成就的所谓事业,不过是火焰熄灭后升起的几缕青烟罢了。
《传彩笔》说的是一个和《夜晚的潜水艇》大抵相似的主题——
天才是无法被人理解的。
故事中的主人公叶书华是小县城的“体制内作家”,平时写一些不好不坏、没有多少读者的散文。有一天,他在梦中接受了一位白胡子老者馈赠的彩笔。用这支笔写出的作品——
是绝对的伟大,宇宙意义上的伟大。伟大到任何人看到你的作品都会倾倒、折服、迷醉。但没有人会看到。
这是一个悖论。醒来后的叶书华再看自己过去写的文章,粗陋到无法忍受。他下笔如有神助,仿佛窥见了写作的最高境界。
但是,他将自己写的文章发给出版社,对方收到的都是空白邮件。他把文章给妻子看,妻子看到的只是空白的稿纸,一个字都没有。他试图把自己的文章朗读出来,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。
他终于明白了梦中老人的话。
他被这种痛苦折磨着——他写出了最伟大的文章,却不能被人看到。而同时,他已经无法忍受自己再写以前那种“不好不坏”的文章了。周围的人都说“老叶江郎才尽了”。
直到很多年后,他又做了一个梦,梦见自己拿着彩笔,眼前站着一个女孩。他像当年老者问自己一样问女孩——
如果你可以写出伟大的作品,但只有你自己能领受,无论你身前或死后,都不会有人知道你的伟大——你愿意过这样的一生吗?
女孩说:愿意。
于是,叶书华把彩笔传了出去。
醒来后的叶书华“恢复了正常”,安心于做一个小县城的平庸小作家。
《裁云记》则是荒诞而辛辣的讽刺。
在未知的年代,因为“领导”随口的一句玩笑,城市成立了“云彩管理局”。天上的云彩不再被允许以自然状态飘荡——因为那样有碍观瞻。所有的云都必须经过深山中的“云彩修剪员”统一修剪,变成卡通画里的样子——椭圆形,带着波浪花边,统一尺寸规格。
文中的云彩修剪员躲在深山中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简单劳动。那里没有人与人的交流,而他也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。直到有一天,他因为过分关注自己的“学问”而忽视了机器维修。未经裁剪的“原生态”云彩飘向了城市。
大朵大朵的,蓬松的,凌乱的,飘忽不定的云。有的像奔马,有的像海豚,更多的则什么都不像,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比拟它们的形状。
美丽的自然景色却引起了人们的恐慌。
小孩好奇地问老人:那是什么?
老人不确定地回答:是云吧?
小孩笑了:爷爷乱讲,哪有这样子的云!
是不是像极了被“体制化”的我们?
《李茵的湖》是小说集中最“接近”现实的故事。故事的主角一个自幼父母离异,寄居在表舅家的少女——李茵。李茵平凡、冷漠,对于任何人和事都带着一种漠不关心的神情。但是,她的记忆深处,有一个湖。那是家庭还融洽的幼年,父母带她去野炊的一个湖。
因为这段记忆,她令人不解地在偌大的城市中寻找一个小小的湖,那片承载了童年所有快乐的湖。记忆中湖面微弱的反光,似乎是她黯淡生命的唯一亮色。
最终,她找到了。但是,湖(其实是一个池塘,只是记忆把水面放大了)早已被填平,改成了停车场。物是人非,没有半点当年的痕迹——除了一张模糊的照片。
作者说:一段记忆,共同经历过的人早都随手抛下,她却当珍宝一样收藏至今。
而我们呢?是否也有这样的记忆,执著地不愿放下,却又像无字的天书,除了自己,旁人谁都无法理解?
严格来说,《夜晚的潜水艇》的文字并非很精到、纯熟。几个故事表达的思想也略有重合。但不知为何,读文字的时候,却有一种小说中形容的感觉:
有一种怪异的熟悉感,好像和他的某部分记忆重叠了。(《尺波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