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中产的“精致穷”,是一边向上,一边平替,一边向下。
许多新中产如同一只猎犬,不仅对赚钱投资眼光毒辣,对财产分配也显得敏锐精明。 “精致穷”原为网络流行词,指的是许多年轻人不仅是月光族,还贷款买鞋、买包,过上精致但穷困的生活。精致穷不是某种抽象的生活仪式,而是指代新中产会在生活中一边奢侈,一边穷酸。精致穷的消费模式与日本学者大前研一在《M型社会:中产阶级消失的危机与商机》中提到的新奢华消费现象格外相似。换句话说,提供能让中低阶层的客户“觉得有点贵,却想获得”的商品服务,就叫做“新奢华”。而新奢华商品消费现象抬头的首要原因,是折扣零售店让一般家庭节省了一些家庭开支,让中低阶层的人有多余的金钱可以购买稍微贵一点的商品。例如平常在百元商店买东西,但对室内用具的奢华却有一份执着;平常身上穿的是大众品牌的衣服,但就是想要有个名牌包;平常都吃超级市场的廉价食品,但对味噌、酱油就非常讲究。新中产的“精致穷”,是一边向上,一边平替,一边向下:既奢侈,又穷酸——他们穿衣遵从“叠穿、混搭”美学,内衣、T恤买便宜的,而牛仔裤、风衣外套买贵的;没穿烂过始祖鸟、巴塔哥尼亚、萨洛蒙、Lululemon,不算新中产;在北京,“你还房贷,我还牙贷”。新中产之所以出现这样两种极端化消费的心理,似乎可以从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·布尔迪厄的《区分:判断力的社会批判》中找到答案:“区分社会各个阶层的,不仅有经济资本,更有文化资本,文化资本通过所谓的趣味表现出来,比经济资本更加隐秘地左右着我们的社会地位。”“趣味”差异不一定都与攀比金钱有关,但却会导致鄙视链的产生,比如:看英剧的鄙视美剧,看美剧的鄙视国产剧;看西甲的鄙视英超,看英超的鄙视德甲;玩“星际”的鄙视玩“LOL”的,看文艺片的鄙视看喜剧片的……这些鄙视行为明显跟钱没有很大关系,彰显“趣味”是重要的一点。但放在“品质消费”命题中,“趣味”与金钱还是有一些关系的。没有人会直接给他人展示自己的银行卡余额,因此,消费的产品即成为彰显自身“趣味”的代表,反映出自身生活品质、优越审美甚至所处阶层。同为20元一杯的奶茶,但有人偏愿意去选择广告有趣的网红品牌产品;同样是淑女装,但比起快消品牌,轻奢品牌更受“品质党”的钟爱。践行精致穷不等于拒绝“品质党”,它准确的表述是在消费领域有所侧重。比如姜文就曾在《圆桌讲究派》中坦言自己在生活中很不讲究,“买衣服非得认一牌儿,累着我了,舒服第一”。而拥有“海归硕士、北京全款房产、工作体面”等标准新中产条件的李青,则坚持“衣服都是拼多多、淘宝、闲鱼的特价处理,均价30元;自行车必须买小布、闪电,1万多元一辆”。李青并不在意所购产品是否为正品。他觉得,“正品、仿品完全是品牌灌输的理念”。李青表示,所有你觉得不值但却会购买的产品,人们看中的都不是这个产品本身,而是背后的圈子、服务、人脉商机,它们的价值有时候真的物超所值——但这需要特定的时间以及场合才会发生,很多人并不需要。“始祖鸟真的防水,但是你打个伞就完了。买始祖鸟不是因为它防水,是为了融入其他穿始祖鸟的集体。”李青认为,衡量自己是穷是富主要看跟谁比,“一醒来就要花钱,部分克制是为了更多时候能消费自由”。他给自己设定一个固定的月支出数额,并把它均摊到各个爱好支出里。在他的朋友圈里,剧本杀、密室逃脱、露营、Citywalk、飞盘、摇摆舞、脱口秀等,各个娱乐场合都有他的身影。飞盘运动,一度风靡于年轻人的社交场。(图/图虫创意) 李青还有更远的计划——想学开飞机,去南极和北极走走,“太空飞船那个商业活动我都想去,可我没钱”。于是他坚信:“只要有很多需要花钱的地方,就一定有很多种省钱的妙招。”肯德基“疯狂星期四”、麦当劳“周一会员日”、汉堡王“周三穷鬼套餐”,便利蜂的优惠特价食物、好特卖的临期进口食物,超市寿司、生鲜水果每晚8点30分以后半价或者买一赠一……基本没有他不知道的优惠。这些省钱妙招主要来源于消息和信息差,“免费、打折不等于低质,或者你知道的消息越多、越早,就越有优势。这相当于用时间省钱”。2015年,新中产被定义的基础特征是:80后、90前,接受过高等教育,生活在一线、新一线及二线城市,年净收入在10万—50万元,有着新审美、新消费、新连接的价值观,不菲收入、任性消费,优良审美、品质生活。这些词汇勾勒出的“新中产”,更像是一种生活方式。而在“996”的普遍工作压力下,购物更加成为摆脱抑郁的解放形式。人们几乎处于被对新鲜事物的欲望支配的阶段,如同一个暴发户,“只要想买就买买买”。消费与品位的关系并不大。但如今,从中国方便面销量回升、名创优品遍地开花、“双十一”消费较之前有所紧缩等来自社会的现象可以看出:新中产消费似乎趋于冷静。部分伪中产逐渐认知到,由于中产的定义过于模糊,加之借贷消费造就的钱财充裕假象,许多人将自己误归入中产人群,盲目崇拜富人消费模式,偏执地认为东西越贵越好,不断通过购买奢侈品、名牌来为中产身份加码。这话看似有道理,经多次推敲后,却发现这是典型的中产观看视角,对于物质贫瘠的人来说,真正思考的不是自由,而是怎么用自由换钱。“但最可悲的是,最终陷入消费陷阱的往往也是同一批人,将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全部用于报复性消费。”李青说。2023年6月28日,上海。人们在LV快闪店排队购买LV咖啡和印有LV品牌logo的帆布袋。(图/视觉中国)凭借留学归国身份成功落户北京,并已成功购房的冯沣,给出“新中产”在中国另一种语境下的解读,即许多拥有新中产身份的人,多数跟父辈资产积累分不开,若抛开父母的支持,他们俨然化身“新穷人”。冯沣家附近山姆与盒马两家超市隔岸相望,共同成为她每日的食材来源。山姆超市的会员制,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算作中产进阶门槛。每年260元的普通会员费即可劝退一部分低收入人群。冯沣早早就成为了山姆会员,但她仍无奈地表示:“进了山姆也不敢随便买。一块三文鱼加两块牛肉就四五百元了,两千元的东西一个人拎很轻松。”因此,她只在山姆买三文鱼和猪肉、牛肉类产品,其他进口产品几乎看都不看。“成箱的水果也很贵,不合算。不如去对面的盒马。”纪录片《无节制消费的元凶》中提到,焦虑、恐惧是无节制消费的集体帮凶——为了让你花钱,商家会想方设法给你制造焦虑。在生活中有这样一个例子,那就是很多女性尽管经济条件一般,但在选择口红时,仍然会优先选择如迪奥、香奈儿等奢侈品品牌。她们给出的理由是:“算是入嘴的东西,(便宜的口红)担心成分不好,有毒。”按照官网信息,这类奢侈品品牌口红的单价多数在350—450元之间,仅从价格上看,这不属于大项支出,普通家庭都可以承受。但在“沪漂”新中产徐嘉怡眼中,这算是奢侈行为:“我理解的一个消费标准是,如果你是购买Gap的消费水平,那你的美妆产品是应该对标美宝莲的。但现实生活中,很多中低产都会买一个大牌的。”徐嘉怡认为,半奢侈半穷酸的消费模式在自己生活中一直存在,就口红这个产品而言,她坚持选用平价品牌,口红颜色好看、适合自己是她最大的诉求。“欧莱雅、KIKO的口红成分和奢侈品品牌应该也差不多。”她不否认,我们使用的产品自带社交属性——你所选用的衣服、手机、项链、口红等的品牌,有时候也会决定你的朋友圈。但随着年岁渐长,人际关系相对稳定,她选择忽略这一社交属性:“我出生于什么样的家庭、做什么工作、大概处于什么阶层,身边朋友也都知道,没什么好虚荣的,我也从不会觉得丢脸。”成为习惯以后,哪怕是见约会对象,徐嘉怡也只会采用白T、牛仔裤等简单搭配,“这样能让对方的注意力集中在谈话上面”。 在近期的奢侈品新闻里,LV(路易威登,全名Louis Vuitton)可以说是赚足了噱头。先前,LV在上海市中心联合三家咖啡店,推出“限时书店”快闪活动,而根据价值推算,最少要花580元买书,才能得到一个LV帆布袋赠品。但人们争相排队购买,这被一家媒体评价为“又蠢又穷又虚荣”。而后,因恶搞知名品牌而出名的创意公司MSCHF,推出一款尺寸仅为657微米× 222微米×700微米的LV仿制手提包,它比一粒盐还小。MSCHF声称,买包附赠显微镜。最终该“LV包”以6.3万美元的价格,在拍卖会上售出。连《纽约时报》都忍不住讽刺:“这是什么鬼?给蚂蚁背的手提包吗?”更早的一则新闻则是,喜茶与奢侈品品牌FENDI合作推出一款联名饮品。因配套黄色纸杯、杯垫和徽章,且提供印着FENDI英文logo的手提袋,19元的奶茶被炒至过百元,让人不由得想到,理性消费是一种能力。作为中国高尔夫服饰第一股,比音勒芬有“衣中茅台”之称,各大机场的黄金位置,总是不缺它的位置。新经济IPO报道:“该品牌一件polo衫最高价格可为5280元。但由于比音勒芬polo衫产品‘设计简洁’,经过比对,它旗下880元一件的polo衫与5280元一件的polo衫几乎看不出设计变化,880元一件的甚至更好看。”这个看法偏个人视角,但另一个不可忽视的现实是,对于新中产而言,享受生活的前提,是客观认识自身财富。否则,谁也不知道一步天堂、一步地狱的分界线究竟在哪里。一位二线城市的80后新中产母亲说,她也是精致穷的实践者。近些年,比起买钻石,她更爱买金饰。金饰可以看作一种投资,且比钻石保值。买金饰也成为她为数不多的与奢侈相关的爱好,而其他方面相对朴素。她之所以两极消费,是为了将自身财富让渡到一儿一女的抚养内容上。为了让两个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,她计划近期带他们去一线城市上学,并在当地购买房产。由此可以发现,精致穷之于新中产,是固定财富在不同纬度上的权衡分配。同时,对很多低产或者伪中产而言,拒绝非正式渠道或二手来源的品牌产品的原因是,难以接受被别人看出来粗制滥造而嘲笑自己。而新中产能实现由奢入俭的关键,正是抛弃了这一顾虑。“如果这就嘲笑我,那(他的)情商也太低了。谁不想省钱呢?背地里没准儿还想找我要购买链接呢。”李青笑着说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