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生愿（二）——许愿客栈

如果说作为几大圣医之地之一的千叶镇，是世人追求长生与美貌的圣地，那么万毒谷则和千叶镇正好相反。就像阴阳的两极，一端是对生命的珍视与尊重，另一端则是对生命的亵玩和蔑视。

万毒谷是万毒门的势力所在，每一任门主都叫万毒老人，皆是制毒用毒高手，并且神秘莫测，行踪诡秘。

每一任万毒老人都醉心于试毒和炼药，他们会精心挑选数个婴儿来进行养育，待婴儿满三岁后就开始进行各种试毒和试药，最终活下来的那个就是宝贵的药人，百毒不侵，一滴血液便能毒死一头猛兽。

万毒谷虽地处偏远，万毒门的人也从不轻易踏出万毒谷，但暗中进入万毒谷的人却络绎不绝。或是为求药，或是为求毒。毕竟，对于万毒门来说，只要你付得起代价，想要什么样的毒都行。所以，万毒谷也是令世人趋之若鹜的一个地方，丝毫不逊色于四大圣医之地。

万毒谷离千叶镇很近，就在千叶山的东南部，但想要去万毒谷，就必须要翻过千叶山的大半部分，因为千叶镇和万毒谷的位置在方向上互为犄角，虽然两者看似很近，但路程其实不算短，尤其是对于卢纯青现在的小身板，更是万分艰辛。

他气喘吁吁地在茂盛的山林中穿行，脚底已经磨出了血泡，两腿酸软，每踏出一步都重若千斤，但是他不能停下来，他怕自己一停下来就再也迈不出下一步，更重要的是孟千雪苍白的面容、温柔的笑容还有信赖的眼神，催促着他尽快赶到万毒谷。

功夫不负有心人，卢纯青终于看到了近在眼前的万毒谷。其实，在一刻钟前，他就发现自己应该快要靠近万毒谷了，因为周围的植物从之前浓淡不一的绿意慢慢向五颜六色过渡，形状也从刚开始规矩的椭圆、心形、长条、重瓣等变为各种卷曲、攀援的诡异模样。

又过了一刻钟，此时也是正午时分，卢纯青终于走到万毒谷谷前，他小心翼翼地查看着四周的环境。孟千雪曾和他说过，千万不要被万毒谷表面的一派静好给欺骗了。

万毒谷奇花异草无数，人烟罕至，仿若一片桃花源般的美丽净土，实际上谷前被设置了重重机关，若是不知进谷路线的人随意踏入，必将落得身无全尸的下场；即使是知道进谷路线的人，也必须万分谨慎才能确保安然无恙，毕竟那些异常艳丽夺目的花草，既可以是生白骨的灵药，也可以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器。

卢纯青耐着性子躲在草丛里休息了一刻钟，把随身携带的饮食用去一半，待身上的力气恢复得差不多后，才从藏身的草丛中出来，小心谨慎地进入万毒谷。他按照孟千雪告诉他的进谷路线，踩着路线上标注的一朵朵辨识度极高的花草，悄无声息地进了谷，未引起任何机关的动作。

越往谷内深入，周围的奇花异草就愈加稠密，有许多花草甚至是卢纯青这个拥有上一世见闻的人都未曾听闻过的，令一向热衷炼药的卢纯青看的眼热无比。但他按捺住内心意欲细细研究的渴望，根据前世孟千雪无意中透露的一切，卢纯青小心翼翼地潜入试药人每日必去的炼毒室。

上一世，卢纯青从不曾听孟千雪主动说过她被试药的经历，每次他一提起这个话题，都会被脸色发白的孟千雪用别的话给岔开，所以卢纯青对于传闻中的炼毒室根本没有任何概念。

但当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炼毒室的门那一刻，他就万分肯定这一定就是炼毒室，也明白了为何每次提及炼毒室，孟千雪都会脸色发白，颤着声音岔开话题。

这是一间干净到诡异的房间，朝阳的一面开着十扇竹窗，每扇竹窗下均放着一个巨大的木桶，桶内能容得下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量，每个木桶旁边都放着一张方桌，各种奇形怪状的器具边缘都磨得圆滑光亮，彷佛是被用过了千万遍。

有些器具的手柄都有了包浆，而最让卢纯青背脊发凉的就是木桶的边缘上深浅不一的清晰划痕，全都是指甲的划痕！卢纯青仿若能看到一双双手像抓紧救命稻草一般，挣扎着抓紧木桶边缘，意欲从木桶里逃出来，却又被桶中的药液狠狠地拖拽下去！

卢纯青悄然靠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木桶，本想查看一下木桶里有什么，却忘了自己身量尚无桶高，只能踮起脚尖，扒着木桶边缘往下瞧，却被桶里的情形骇得差点跌倒在地。

木桶里盛放着一半碧绿、一半鲜红的液体，奇异的是，二者并不相容，倒像是两尾太极鱼，首尾相连，而令卢纯青惊骇的是，两种液体相接的中心漂浮着一张双眼紧闭、面容苍白的脸！

卢纯青不敢弄出动静来试探桶中之人是生是死，只是蹑手蹑脚地将剩余的九个木桶都查看了一番。剩余的九个木桶中，有八个木桶里的情形和他一开始所看的那个木桶一样，都有一张雌雄莫辨漂浮在液体中心的脸，但有一个木桶里虽有液体，却不见有人脸漂浮其中。

面对这一场景，卢纯青思索了一下，决定兵行险招，直接去找万毒老人要人。他深知自己对万毒门根本不了解，能找到炼毒室，其实都算是瞎猫碰到死耗子，若是再继续乱找，很有可能会被万毒门的人当成奸细抓起来，反而得不偿失。

想到这里，卢纯青不再继续四处探寻，而是按原路折回到谷前，然后故意触动机关，引来了万毒门的人。在告知来意后，在来者的带领下，去拜见万毒老人。

卢纯青跟在来者的身后，进了万毒门的迎客大殿，镇定地向坐在大殿中间高位上的男子行了个拱手礼，随后说明了来意。

“万毒老人，小子是卢纯青，忝为千叶镇上杏春阁的少阁主。”卢纯青按耐下心中的焦灼，镇定地说。“此番拜访万毒门，是向门主求一个人，还望门主通融一下。”

“噢，是什么人值得杏春阁的少阁主亲自来我万毒谷求取呢？”身披长袍，脸戴面具的万毒老人喑哑着嗓子问道，像是石头在砂纸上摩擦发出的声音。“卢少阁主，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，孤身一人就敢来我万毒门要人。难道我万毒门在卢少阁主眼里，就是如此地好说话么？”

“门主说笑了，小子是听闻门主一向明理，万毒门又是一个讲究你情我愿、等价交换的地方，这才斗胆前来打扰门主。”卢纯青从容地说，神色不见一丝慌乱，实则心里暗暗后悔自己太过鲁莽。

“噢，卢少阁主，是想拿出什么来交换你要的那个人呢？”万毒老人嘶哑的声音里，露出一丝疑惑。“瞧，老夫我太心急了，卢少阁主还没告诉老夫，你想要的人是谁呢？”

“多谢门主相询，小子要换之人，乃是一名九岁女童，名唤孟千雪”说到此处，卢纯青稍稍停顿了一下，看万毒老人无甚反应，便继续往下说。

“此外，她应该还是门主的炼药人。门主见谅，非小子在挑衅万毒门的规矩，只是此女童于小子非常重要，若门主肯割爱，小子愿意将‘玉骨散’的配方献给门主。”卢纯青朗声道。

“呵呵，实不相瞒，老夫虽对少阁主口中的‘玉骨散’兴趣浓厚，但奈何门中并无少阁主所述之人，所以只能忍痛割爱了，少阁主可是受人愚弄，找错了地方？”万毒老人嘶哑着冷声道。

“什么？万毒门中没有孟千雪这个人？门主不会是在欺骗我吧？”卢纯青一着急，不由地带上了质问的口气，连礼节都顾不上了。

“哼！我堂堂万毒门门主，还会欺骗你一个十二岁的毛头小子么？既不相信老夫，卢少阁主就此离开我万毒门吧！”说完，生气地站起身，拂袖而去。

卢纯青失魂落魄地出了万毒谷，丝毫没有逃过一劫的庆幸，他只是百思不解，为何孟千雪不在万毒谷，明明孟千雪是在万毒谷中长到十四岁才逃出来，为十七岁的他所救，为何他提前了五年来找她，她却不在万毒谷？！

“为什么没有人听说过孟千雪？怎么可能？她明明和我说过的，这个时候的她正是万毒老人的试药人，每天都要经历挫骨削皮般痛苦万分的试药。为什么我却找不到她？”卢纯青崩溃地大吼，全然不知身后有人靠近。

卢远思看着这样崩溃怒吼的卢纯青，心中不由地有些心疼，又有浓重的疑惑。他加快脚步走到卢纯青的面前，温和开口。

“纯儿，你为何偷偷跑来万毒谷？你又是如何知晓进入万毒谷的路的？”卢远思问道。“万毒老人，有没有为难你？你实在是太鲁莽了。为父一路上都在担忧你的安危，你这次实在是太任性了。”

“父亲？你怎么来了？”卢纯青惊愕地说，有些不安地看着神色莫测的卢远思。“我，我——我错了”他羞愧地低下了头。

“纯儿，你能告诉我，你来万毒谷的目的吗？”卢远思严肃地说。“若是万毒老人刁难你，将你留在万毒门，即使是为父，要救你出来，也得付出一定的代价”他顿了一下，又继续道。

“是不是和这个人有关？”他从袖中抽出一张折好的纸展开，纸上有三个字被鲜红朱砂圈出，赫然就是“孟千雪”。

“父亲，我—，您，您是如何找到这张纸的？看来，您应该是翻了我的书案。”卢纯青先是看了一眼卢远思，随后低下头，声音也低沉了很多。“是的，我是来找孟千雪的，这个时候她应该是万毒老人的试药人，我想要救她，带她离开万毒谷。”

“纯儿，你可愿告诉为父，孟千雪是何人，你为何会知晓她在此处？”卢思远淡然地问，声若清风入怀，抚人忧思。

卢纯青看着这样的卢远思，又忆起上一世，父亲神秘失踪后，自己所承受的巨大压力。卢远思神秘失踪后，最初镇上的其他势力还处于观望之中，未敢轻举妄动，但这一段时间并未让才已弱冠的卢纯青顺利接手杏春阁的事务。

随后，在几大势力的暗中谋划之下，卢纯青无法解决杏春阁内忧外患的局面，最终搞得分崩离析，将杏春阁的百年基业拱手让给了他人。这也是卢纯青后来百般不甘，誓要名扬天下的一个重要原因。

在这个以医立世的世界，医术就是最大的势力，抑或说是医术背后所代表的长生和年轻美好的肉体，才是引世人不懈追逐的迷药。卢纯青想到自己的上一世，不也是众多沉沦其中的迷失者一员吗？就是因为他的野心和不甘，才被名声和欲望蒙蔽了双眼，最终葬送了孟千雪的性命。

卢纯青后来才知道，自己的父亲卢远思有多出色。杏春阁阁主卢远思，人称左圣远思，医剑双绝，一步惊鸿飞，一剑万花落。

拥有这样的父亲，既让卢纯青骄傲，又让卢纯青自卑。骄傲于有如此厉害的父亲，自卑于自己未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，一辈子被父亲的圣名所笼罩。但再多复杂的情绪，看到此刻关心自己的父亲，也消弭得无形无踪。

卢纯青一下子扑进卢远思的怀里，带着哭腔说道，彷佛像是要把上一世的酸楚全都发泄出来一般。

“父亲，孟千雪不在万毒谷，她不在万毒谷，我找不到她了······我必须要找到她，你能帮我找到她吗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