忘川客栈

  忘川客栈，奈何桥边。

  七色逝水，花开彼岸。

  芸芸众生，因果循环。

  爱恨情仇，忘于一碗。

我是孟泽，孟婆是我的奶奶。

我家住在奈何桥边的阴阳渡口，这里水雾缭绕，山水相依，唐代诗人张九龄曾在此赋诗——灵山多秀色，空山共氤氲。

佛说，相由心生。在这里没有春夏秋冬，周围的一切全来自你的心境，你有什么样的内心，周身就有什么样的“境”。

千千万万的心映射出千千万万的境，其实在我眼里，这里是热闹的、纯朴的、美丽的。因为人死的时候，多带着善念而来。

为了给那些要投胎但久久不肯离去的人提供方便，奶奶便开了一家客栈。

当年大书法家王羲之立于桥头，见忘川两岸一边地狱，一边人间，七色水雾朦胧着奈何桥，桥边凄美的彼岸花让人生无可恋，客栈里坐满了对前世念念不忘和对来生充满惶恐的落魄之人，他顿时觉得我奶奶做了一件大好事。

是啊，人一辈子下来都有那么多繁杂的过往，要是在一辈子的时间里去记住前几辈子的喜怒哀乐与恩恩怨怨，那有谁可以承受？

于是他提笔蘸着桥下之水在客栈上写下“忘川”——一切止于此，一切自此始。

人世间传说人在投胎之前喝了孟婆汤就会忘记今生所有，其实并非如此。

神灵觉得人类有些灵魂熠熠生辉，或光明磊落或浩气凛然，消失太过可惜，不如将人类的灵魂都保存下来。如果有人每一辈子灵魂都是那么清雅有趣，就会成仙，不再受轮回之苦。所以每当有人下定决心去人间重走一遭，奶奶就会泡一杯茶，安定他们混乱的心。喝完茶，那人就会了无遗憾地走上奈何桥，这时奶奶拿出一片彼岸花瓣，轻轻地放在他的眉间，他的灵魂便吸附于花瓣之中。过一会儿，奶奶把存有人灵魂的花瓣放在盒子里，人们这时才会白纸一张过桥投胎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“奶奶，那个白面书生遇棣为什么还不走，还不过桥？自我记事以来，这还是头一个。”有一天，我实在是忍不住开口问。

“书生？看来你是喜欢他，所以在你眼里他还年轻。”奶奶答非所问，“唉，奶奶老了，他们在我眼里都如落叶一般。”

“奶奶，在我眼里，你还是花姐姐呀。并且，你咋不想想他们过桥之后娇嫩可爱的样子呢！”

“人生如梦，”她叹了口气，“人生本就是一场梦，无论是荣华富贵还是贫困流离，到了这里都一样。”

“奶奶，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！”

“遇棣就是唐御弟唐僧，金蝉子转世成佛，金蝉脱壳留下的肉身。”

“即使这样，他的肉身也不是凡胎，为什么在这儿？”我惊讶道。

“他当然不凡，天地之间任之去留，不然怎能在此地久留？他为什么在这儿，还待了一百多年，好像是在等一个‘人’。”

“等什么人？”

“那我就不知道了，可能是前世有缘之人吧！”奶奶打发我道，“我整天守着桥，世间那些恩恩怨怨，我耳朵都听起茧了，我要去煮‘孟婆茶’了。”

奶奶前脚刚走，书生便从二楼走了下来。

“孟兄，来壶茶！”他在临窗的桌子旁坐下，“看你今天不忙，过来坐坐吧。”

我摆好茶，便对着他坐下:“谢谢唐兄！叫我孟泽好了。”

“孟泽，你在这儿有多久了？”

“快五百年了。”

“你从没想过离开这里吗？”

“这里是我的家，我能去哪儿？”我望着他，“你不会是说让我过桥吧？”

“人间也挺美的！”说完他轻轻喝了一口茶。

“挺美你怎么不过呀？”

“时机未到。”

我突然一本正经跟他说:“我和奶奶在这里是职责所在，同时也免受轮回之苦。可你本可以不来这儿，为什么偏偏走了这条路？”

“那有如何呢？我的真身已成仙成佛，圆寂之时，我变成舍利子之前，猛然想起还有一句诺言尚未遵守，便来了这里。”

“可你这一来，只有两条路，要么过桥，要么和我作伴。”说到这儿，我竟然笑了一下。

“我陪你。”遇棣也坦然一笑，可笑容里又有一丝落寞。

“唐兄，你我也算认识多年了，你告诉我，你到底在等什么？”

“梁欢。”

见我那么好奇，他的故事随着一壶又一壶的茶水溢入我的世界……

几世的轮回，几世的修炼，终佛心落定，一意向西取经。

妖魔鬼怪虽常拿我开刷，但从没有动摇我西去的步伐，直到有一天，到了女儿国……

我自以为可以不为情爱所动，我自以为可以把所有的女人当“物”一样的存在，可当她对我款款深情，苦苦挽留，我竟然害怕了。

我心乱如麻，只能闭上眼睛，手执念珠，心里不断地念着:“阿弥陀佛，菩萨菩萨，求你救救我，不要让我爱上她。”

这位女王似瑶池而降，又若下凡的菩萨。我内心铭刻着取经普度众生的信念，又不忍留下温柔的遗憾。

还好，她没有让我为难，冷静之后以敬我之心成全我的夙愿。

当我从佛堂经过，无意听她轻轻祷告:“观音菩萨在上，求求你保佑御弟哥哥一路平安，求你让他爱我。”

妖怪要吃我的时候，我没有哭；妖精要投怀送抱的时候，我心静如水。可当我听到梁欢对菩萨说的话，我却流下了取经路上唯一的眼泪。

临行之前，我对她说，如果来生有缘，我把我送给你！

现在我要兑现我的承诺。

我不知她在何处，心想此处是轮回的必经之地，便在此守候，希望可以遇见。

听完了遇棣的故事，我一时难以走出来，这际遇真的与众不同。

“唐兄，按道理说，你等了一百多年，应该已经遇见她了。”

“可事实是，没有。”

“别急，慢慢等，她总会来的！”

“奶奶，你说，一个人既不在这边，也不在那边，她会在哪儿呢？”我百思不得其解，跑去问奶奶。

“只有一种可能，”她望着我说，“在阴阳交界的地方！”

“这里不就是交界吗？”

“我指的是缝隙。”

“缝隙？”我诧异，“难道是在桥下的忘川里？”

“只有这个可能了。”奶奶肯定地说。

我急忙找到遇棣，拉着他去桥下的河边。

忘川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水雾，像铺满了流动的白云。这些厚厚的云朵里面，有一朵白莲花伸出了水面。

“这是要做什么？”他一脸不解地望着我。

“唐兄，请你对着这朵莲花连喊三声你心上人的名字，最后加上一句‘我爱你’。”

“——？”

看我的眼神那样的坚定，他才往那朵莲花靠了靠，蹲下身子，轻轻的喊声难掩激动之情。

他喊完名字之后，花朵毫无变化。我没做声，只是看着他的眼睛，示意按我说的做。

“我——爱——你——”他终于害羞地说完了这三个字。

忽然，莲花慢慢幻变，一个大姑娘在水中站直了身子。

“梁欢！”遇棣一步踏进水里，握住她的手说，“我等你等得好苦啊！”

“御弟哥哥，你终于来了。”

“你们上岸再说吧！”我不忍打破他们见面激动的场面，但还是提醒，“姐姐得换身干衣服。”

过了一会儿，我们坐在一起，遇棣才明白为什么这些年他们咫尺天涯。

凡人来此，迟早都要过桥轮回，逗留不能超过一个月。

梁欢来的时候，遇棣还未到来。

“当年你走之后，我日日夜夜想念，没有你的这一世，活得毫无意义。”

“来到这里，我也想一直等你，可期限就要到了。我可以去重新投胎，可我怕娶了或嫁了别人，与你无缘。”

“只要我的记忆不被消除，我就能记住你，就能去找你。于是我准备偷偷地从桥下过河。”

“忘川是阴阳渡，没有人可以从这里过去。”我接着说，“从这里下去的人都变成水草。女王陛下前世是千年莲子，所以变成了莲花。”

“你们现在在一起，赶紧一起去投胎吧！”

我舍不得这多年的好友离开，可这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。

“御弟哥哥，我想和你在一起，不是一生一世，而是生生世世。”梁欢望着遇棣，坚定地说，“可投胎之后，我还会再来。反反复复的轮回，你会陪我每一辈子吗？如果做不到，我每一辈子碰到不同的人，我觉得好累。所以——”

她压住内心的激动，很冷静地说:“我不想去投胎！”

“可是，你不像他，在这儿，你不能待得久。”我急着说。

“谁说的，我看行。”遇棣笑着对我说。

几天后，桥下的水里有一朵并蒂莲花，他们静静地开在彼岸花中间，将和忘川一样永存，一样无忧。

“梁欢，相信我，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！”

  后记:

 有天刚进入浅睡状态，迷糊之中听见一个人站在山道上一块突兀的岩石的下面，很清晰地对另一个人说，把这个放你这里寄存一下。他说的是他的思想。

梦境只有这一个画面，一直想写一写，希望可以好看。

中间一直想完成这个故事，可是没有头绪。

看过前面一部分的朋友曾经说，写下去。

今天强行完成了故事的后半部分，夜深人静，我写故事如人生，总是急着去结尾，这个习惯不好。

本想今天完成，不想写完的时候，已经转点了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2017/7/31       2020/5/20